好人万玛才旦,一路走好!
昨日午间,我们惊闻万玛才旦导演去世,年仅53岁。与万玛才旦导演有过接触的朋友们一定了解,他的才华、儒雅气质、真诚待人在这个时代尤其可贵。新作《陌生人》刚刚杀青,此时他却突然走了,实在令人不胜唏嘘。
因为工作关系,我和万玛才旦导演有过多次接触和交流。如果简单地概括他留给这个世界的宝贵遗产,我想:首先,他是一个杰出的多栖文艺家,他涉猎广泛,导演作品植根藏地,却享誉世界,电影史上有他的独特位置;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其次,他是“藏地新浪潮”的旗手与精神领袖,是青年电影人的良师益友。在他的麾下,藏地青年导演一个个冒尖出来,如雨后春笋。如今,巨人已逝,怎能不令人无比哀恸?
最后,我想说,万玛才旦导演用最真诚也最简单的话概括,他是一个“好人”。在我们多次的共事中,我每每叨扰,老师总是不急不缓,有求必应,实在是电影界公认的“好好先生”。
记得有次我邀请他在SKP书店做影人沙龙,一直无法敲定,因为导演同时期在济南书展还有宣传活动。活动临近,我只能硬着头皮沟通是否改期,导演在电话那边思索片刻说,“不要改期,我请工作人员买高铁票,书展中午结束就回北京,赶得上”。当天下午,我到北京SKP等他,只见他自己背了沉甸甸一大包书沉着走来,说是顺便带来和影迷分享。此情此景,我实在此生难忘。
或许,这只是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小事,但透露出的,是世间最珍贵的宽厚人格。
这样的好人,如此“仓促地”丢下自己未竟的两部作品,离开了我们。这是天道不公,命运无常。
藏地新浪潮的大树倒下了,但万玛才旦导演的故事只写了一半。而另一半,相信万玛才旦的弟子,以及我们电影界的后来者,将擦干眼泪,继续笃定地走下去。
浪潮不灭,共同送别敬爱的万玛才旦老师。(学生沙丹敬上)
▍本文首发于2021年9月29日
自2002年万玛才旦完成短片《静静的嘛呢石》后,以万玛才旦为主,加上德格才让、松太加和洛旦等专注于藏地题材的青年导演,他们的电影创作被称为“藏地新浪潮”。
相较于近年来其它以地域划分的青年导演创作群体,“藏地新浪潮”并未以地域来限制万玛才旦等人的电影创作。“藏地新浪潮”更是呈现出电影美学运动的发展趋势。
涌起:从万玛才旦开始
在很长一段时间中,只有万玛才旦一个人在坚持“藏地新浪潮”的创作,可以说他是“藏地新浪潮”的旗手。在西北民族大学求学期间,万玛才旦结识了许多热爱电影的朋友。彼时大家虽然热爱电影,但是也仅限于影迷这一身份,拍电影当导演并不在众人的计划中。
2002年,万玛才旦辞去稳定的工作前往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电影,这件事不仅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同时也对周围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在德格才让的回忆中,这件事在当时那个年代非常轰动。
如果要追溯“藏地新浪潮”的起源,那么2002年应该是发轫之年。在这一年,万玛才旦前往北京学电影这一举动在众人心中种下了一颗电影的种子,并且随着万玛才旦电影创作生涯的开始这颗种子迅速生长。
这批来自藏区的青年循着万玛才旦的脚步,先后来到北京电影学院学习电影,并且依照各自的兴趣担任起电影拍摄中不同的工种职位。
从松太加作为美术设计参与万玛才旦的第一部长片《静静的嘛呢石》开始,到松太加摄影、德格才让录音的《寻找智美更登》,他们逐渐组成了默契的创作团队。
《静静的嘛呢石》剧照
但松太加等人也并未停留在摄影等工作上,相反在积累了不少的电影制作经验后,他们对当下藏地文化现状的表达欲和想要成为导演的愿望更加强烈。
加上2011年松太加率先执起导筒拍出了长片《太阳总在左边》,2015年万玛才旦的第六部电影长片《塔洛》登录全国院线,“藏地新浪潮”的新导演们先后交出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万玛才旦和“藏地新浪潮”引发的讨论也逐渐多了起来。
《塔洛》剧照
而且,在“藏地新浪潮”之外,也有浪潮因它涌起。即使不是藏地题材,刘智海导演的《云霄之上》同样应该纳入讨论范围。
在电影创作内外,万玛才旦和“藏地新浪潮”对他的影响都可见一斑。
首先,《云霄之上》的监制是万玛才旦,声音制作是德格才让。其次,刘智海不仅是万玛才旦的好友兼同学,他更是万玛才旦的影迷。
他不仅直言《老狗》是他最喜欢的万玛才旦作品,甚至称赞对方拥有“真正的诗意”。而《云霄之上》对于传统视听风格的颠覆,正是刘智海与万玛才旦和“藏地新浪潮”的连结所在。
《云霄之上》剧照
跨界:文学、音乐与美术
在自己的导演创作之外,万玛才旦也担任了很多青年导演的监制工作。在监制这一维度上,万玛才旦的脚步已经迈出了很远,早已走出了“藏地新浪潮”的范围。
万玛才旦将自己的电影创作同小说创作相联系,但是在“藏地新浪潮”中,文学性并不是一个万玛才旦和他身边新导演们的创作共同点。相反,这些青年导演的创作呈现出明显的跨界性。
众所周知,万玛才旦是从文学跨入电影,但这并不是一次单向的转变。他曾说过,文学和电影的创作是互相的。当捕捉到类似“飘过中关村上空的红气球”这样的灵感时,万玛才旦会去做一个判断,思考这个灵感适合的载体是文学还是电影。
就像这只红色气球先是成为了电影剧本,而后改以小说的形式进行发表,一番波折后才最终呈现为电影。电影拍摄不同于文学创作,在判断灵感之外,前者需要顾虑的东西更多。
《气球》剧照
曾就读于西北民族大学藏语言文学专业的德格才让,此前也曾从事于音乐制作。相比于文学,音乐似乎在他的电影创作中扮演了更加重要的角色。
音乐为他带来的不止是为他的转型积累最初的知名度和人脉。而德格才让进入电影行业从事声音设计的经历,对他转型导演具有更加重要的意义。
电影声音设计,需要从早期剧本阶段开始就进入到创作阶段,在声音的维度上塑造人物、推进剧情甚至完成主题的阐释。换言之,协助导演的声音设计可以说是电影的另一位导演。
因此,正是声音设计的经历,才让德格才让在成为导演前就已经锤炼起自己的风格,也拥有了与学院派不同的导演成长的路径。
《他与罗耶戴尔》剧照
刘智海的《云霄之上》则为当下中国新导演们的艺术探索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范例。跨界不只可以从文学、美术或者音乐等创作领域出发,也可以从理论去往实践。
因此,他的创作证明了电影理论的研究与电影的创作并不是割裂的,是可以产生积极的关系。
《云霄之上》的“跨界性”更体现在它可以作为“藏地新浪潮”的拓展来参与分析讨论,也证明了一个群体性的电影美学实践并不局限于严格的条条框框之中。
同样,透过《云霄之上》和刘智海的实践,我们也能够看到“藏地新浪潮”所蕴含的更多可能性。
作者:电影美学运动
在跨界性之外,“藏地新浪潮”的专业性也同样突出。无论是旗手万玛才旦,还是后来转做导演的拉华加、德格才让等人,他们都先后前往北京电影学院进行学习。
有了系统的专业学习,他们完成了从影迷到创作者的转型。他们对电影的认识,无论是观念上还是制作上都相对成熟起来。
加上万玛才旦作为监制的助力,“藏地新浪潮”的青年导演们的第一部电影长片在电影的完成度和作者风格上都达到了不错的平衡,并获得了不少的荣誉和认可。
《旺扎的雨靴》剧照
万玛才旦一直致力于将藏地电影与奇观化相分离,而这一观念也成为了辨别“藏地新浪潮”的一个重要标识。可以说,“藏地新浪潮”镜头下的藏地是过去电影中所没有表现过的藏地。万玛才旦所选择的策略是对现实主义的坚持,用镜头还原当下藏区生活的本真。
这一过程中,万玛才旦的作品中仍有许多藏区宗教神话色彩浓厚的叙事元素和形式风格的留存。这意味着万玛才旦不是以奇观化的视角来聚焦藏区,也不是对藏区传统文化的全然离弃,是力求传达出尽可能完整而又真实的藏区形象。
这一观念也得到了“藏地新浪潮”其他创作者的呼应。《他与罗耶戴尔》是德格才让的第一部电影长片。作为一部类型色彩浓厚的音乐公路片,《他与罗耶戴尔》呈现出的特征与传统藏地电影截然不同。
甚至在“藏地新浪潮”中,这样一部以藏区青年、音乐和幽默作为标签,来发出一个当下藏区声音的电影也是十分独特的。而罗耶戴尔在藏语中的意思是妙音天女。
德格才让曾经说过想要去拍藏区人的幽默,这样的选择和观念就是他将藏地电影与奇观化相分离的策略,因此他的创作构成了更加丰富的“藏地新浪潮”。
而选择了革命历史题材的《云霄之上》,尝试用诗电影美学来进行主旋律的表达。这种对大众关于主旋律电影既有印象进行革新的尝试,和将藏地电影与奇观化相分离的策略有异曲同工之处。
电影的创作是一个漫长又复杂的过程,即使是以作者电影自居的作品也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而“作者”也从来不是个体的专用名词,集体创作同样可以拥有统一而明晰的作者风格。
一方面,影片并不是一个可以独立完成的产物,而是一个集体的结晶。例如,《云霄之上》是由刘智海带领诗性电影团队完成的,甚至刘智海反复强调这不是“刘智海作品”,而是“中国美术学院作品”。但影片在诗电影和主旋律电影领域的探索却使得电影有着明确的作者风格和形式特征,可以作为作者电影来进行更进一步的探讨。
另一方面,“藏地新浪潮”从产生到发展,凭借的不是万玛才旦一个人的电影作品,而是众多青年导演的多元化创作。无论是合作还是个人创作,他们都是在不断进行交流,并最终推进“藏地新浪潮”的边界。
“藏地新浪潮”们未来的创作似乎已经驶离藏地,作为旗手的万玛才旦早已在2008年就拍出了《喇叭裤飘荡在一九八三》。
而对于更为年轻的力量,像本就对传统发出质疑声的德格才让,以及松太加、拉华加和久美成列等人,他们选择的藏地视角和作者策略本就形态各异,在剥离奇观化并对藏地电影进一步丰富表述之后,这种自由和开放的态度必然将他们引到更为广阔的创作道路上。
借用德格才让的话来说,“电影主要还是以故事为主”,选择藏地只是因为故事需要。因此,我们才会相信“藏地新浪潮”能够真正持续下去。